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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到觉醒齐得失 物因幻化易沧桑——纪念国医大师裘沛然逝世2周年(之一)

发布:2012-06-26浏览量:42

    悠忽之间,恩师裘沛然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两载,先生的音容笑貌及为人为医宛在眼前,莫能忘怀,每当夜阑人静想到先生的教诲倍感亲切,兹记数端以念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医病先医心

  患者的精神因素与疾病的发生、发展、转归及预后关系至为密切。医生欲治患者的病,必先抚慰其心,更不可伤其心。《内经》云:“心者,君主之官,神明出焉”,“主明则下安”,“主不明则十二官危”。《内经》所说的“心”包括现代医学中的心血管统及大脑功能系统。

  先生回忆一位“风义兼师友”的患者,晚年不幸身患癌证,先生每周去探视,先前患者未知其病时,仍然谈笑风生,宛如无恙之人,及外科医生将其病情告知后,即情绪大变,寡不欲言。待手术后,一、二月后即仙逝而去。此老不死于病而死于医,病虽属不治之证,但观其先前的精神状态,绝不会在一、二月之后不幸,先生说及此,直扼腕叹息不已。

  先生认为,大抵人体内存在一个自我调控系统,可以自我调节、自我保护、自我康复,以冀维持内外环境的平衡,而这些功能的发挥必须以心境泰然、情舒意畅为前提。所谓“主”明才能下安。若医生诊病危言耸听,不注意心理疗法,往往使患者精神防线崩溃,“主不明则十二官危”,病情可能迅速恶化。

  孙思邈在《千金方》中将“大医精诚”一文置卷首,用心实在可贵,其意无非是谆谆教导为医者必先立医德,而医德必怀大慈恻隐之心,使患者在未药之前,从医生那里得到抚慰与信心,尤其对身罹不治之证者尤然。

  先生常采用的方法是:热诚待人,以成竹在胸的口气对病人说:“这个病不要紧,我给你想办法,病虽然困难,但也有看好的。”这决不是江湖诀,实在是心理安慰。先生说“我所治之病多数是迭经西医治疗屡不愈者,经过我的方药可以治愈一二,只是‘倖中’而已,这其中也包括某些心理因素在内,即患者对我信任,我对患者真诚。”《内经》曾说病至“神不使”阶段,病必不治,治神比治病更重要,所谓“不服药者为中医”。先生谆谆训导,为医者必须真诚地关心病人,爱护病人,不可考虑名利得失,方为精诚大医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治病必治药

  先生经常教导说,目前中医所治之病往往是经过西药“三素”(即抗菌素、激素、维生素)处理的病。这些药物对病是有一定的疗效,但有些颇为“霸道”的药,对人体正气有一定损害。故凡治病必先问清过去用过什么药等,详细治疗经过,然后结合病情进行补偏救弊。

  从临床实际情况看,比较多的慢性病,属纯虚纯实者较少,其中有些因为病所致,有些因用药之过,我们在治疗中要注意到这些因素。

  过去有“不服药为中医”之说,孙思邈曾说,凡病先以食疗,食疗不愈再用药治。大抵药,《内经》称之为“毒药”。既云“毒药”总是不得已而用之。《素问·五常政大论》云:“大毒治病,十去其六……毋使过之,伤其正也。”目前有些西药之用也有偏滥之势,如激素、抗菌素等,适应症越来越广泛,以致精气受损,阴阳破败,造成治疗上的困难。有些病不是死于病,乃死于药。特别是肿瘤治疗、放疗、化疗虽有一定疗效,但因其副作用大,故很少能完成始终者,每每辍治。此时再请中医诊疗者,事已至此,气血大败,纵有高手,难以收拾此等败局。所以一药之治,应当慎重,先生叹谓“世犹多病愧称医”。

  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,另一方面中药的运用和加工炮制问题也甚大,特别是剂量的标准化问题,乃医界之痼疾,猛治者以为“胆大艺高”;胆小者,谨小慎微。此一为名利计,一为不是真知药性,治病明病理当然重要,但作为医生不明药理者,更不可为医。所谓明药理,一是知其性用,一是知其用量。当然,若能明加工炮制、栽培、采集等事宜则更好。所谓“知性用”,最好既明历代方药之书的记载,又对中药药理也有所了解,也不无好处。

  先生治药有三个特点:一对药用的理解往往与众不同(药物书看得多,见多识广)。二讲求药物之间相逆相激、相制相成(深谙中药配伍之奥妙);三用药剂量偏重(得经方用药之真)。

  总之所谓“治药”,是指了解患者来诊前用药的情况(包括中西药),掌握和运用方药的性用,方可运用自如,这一点很重要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临床医生要多读三种书

  先生说临床医生要多读三种书:医案医话、药书、方书。这些才是治病的书。

  医案医话是古今医家治病的实录(当然也有部分医案有水分,为作文章而撰,此属少数)。不管其理论上如何识见,但从其医案中可窥见其治病的思路和法度。王旭高治肝病三十法,其理为后人称道,但其医案中未见其具体应用,显然理论与实践相脱节。但医案也有不少问题:有系后人整理,走了样;古代有些医案陈述过于简要;缺少连续随访,未记载治病的全过程;今人报道的医案不可信者更多,明明中西医合用,报道时只述中药之功,有意避讳西药,或疗效夸张,或过于笼统。唯此,还是多读古人医案为好,可信度稍高。

  大凡对药性的了解有四个途径:本草书、随师所得、个人实践、药店中了解。药书当多读,了解古人各种识见,有助于开拓思路,尤其不为今人讲义所囿。随师,了解长期实践经验。药店,深入了解药物知识。真正掌握药性还当亲尝,“甘苦由来试后知”,只有经过实践体验后,才能真正掌握药物的功用。

  先生主张掌握唐宋方书,为经验之所汇萃,后世胆识渐减,不足师法。仲景方旨在知法度,唐宋方贵在博,各有特点,这是学习方剂的基础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医有常道, 法无常法

  在长期的医学生涯中,先生经历了众多复杂病证,从而体会到“医有常道,法无常法”。他曾经治疗过各种类型的哮喘病,对其中属于寒饮喘咳之证,每以宣肺降气、温肺化饮、通阳散寒的常规疗法,而获痊愈或缓解。对《金匮要略》“病痰饮者,当以温药和之”,也有一定的体验。

  然而1970年,先生治一痰饮患者,证见剧烈咳嗽,昼夜不停,气逆喘促,痰涎如涌,病程已历年余。病者形体肥胖,舌苔白腻,脉见沉弦。遍尝中西药无存效,乃求治于先生。

  先生先后用过温、化、宣、降以及涤、消、功逐诸法,也丝毫未瘥。先生自叹技穷,而病家以痼疾坚求继续治疗。乃不治已改黄芩、生地、龙胆草三味,大其剂量,与服2剂,竟奏意外之功。咳嗽十减其九,痰涌之象亦除,又续服数剂而病愈。病家狂欢,他亦惊然。

  病属寒饮,乃投苦寒而得手,实属“法外之法”。他在经历了不少类似这种的经验教训之后,提出“医理很难明,而用法每可变”之论,并进一步阐明治病之奥妙,认为只有懂得“法无常法”和“常法非法”这个深刻的道理,才能真正掌握中医治病方法的真髓。这无疑是发人深省的阅历之言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此事难知”论

  元代医家王好古曾著书《此事难知》,喻医学之深奥,难全洞达其趣。先生对此也无限感慨,也曾撰文《从来此事最难知》。先生博学,皓首穷经,行医七十余年,及至晚年仍有“壮不如人今老矣,世犹多病愧称医”的慨叹。平素总觉医学上的未知数太多了,即使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,科学发展迅速,但现成的公式定律以及某些理论、观点,很难说是绝对真理,对于医学来说,尤其如此。因为目前来说,无论中西医学,不能解决的医疗问题举不胜数,我们必须勇于和善于发现疑问,对某些现成的定论提出质疑,对临床中的一些现象和轨迹,应保持科学家应有的敏感,时时打上一个问号,通过思索、分析,然后在实践中上下求索。

  例如:舌苔厚腻就不能用熟地吗?升麻真的能升阳吗?高血压病人能不能用附子?细辛真的不过钱吗?对癌症真的毫无办法吗?艾滋病从中医角度分析是个什么病?如何治疗?……

  “此事难知”,我们应该谦虚,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懂,“读方三年,便谓天下无病可治”;“此事难知”,我们应该善于发现“难知”,敢于提出“难知”,对“难知”保持高度敏感;“此事难知”,我们应对“难知”,进行探索,通过各种手段揭开“难知”之谜。解决“难知”,就意味着学术的发展,事业的进步。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中医特色 ,时代气息

  此系先生上世纪80年代提出的关于中医发展的思路。具体背景是:粉碎“四人帮”后迎来了科学的春天,百废待兴,关于中医学如何发展众说纷纭,中央提出西医、中医、中西医结合三支队伍并驾齐驱共同发展。对于中医的发展有人主张按传统方法或按中医自身规律发展中医,有人倡导用现代科学方法研究中医,不少人提出中西医结合是中医现代化的唯一出路……对于中医学院如何设置中西医课程争论较多。值此,先生提出“中医特色,时代气息”八字方针作为未来中医发展的理念,深得学术界认同,屡有文章引证。

  中医学的发展首先要保持和发扬中医特色,什么是中医学的特色?学术界有很多说法,笔者以为,首先是中医对世界、对人生理病理认识的基本观点,也即中医学的世界观,包括天人关系、生命观、生理观、病理观、养生观等;其次是中医学独特的理论体系,再次是中医学防治疾病的特色。离开了这些特色就不是中医学,也无法体现和发挥中医学的优势,中医学的生命力无法彰显。

  所谓“时代气息”,本人的理解,中医学的特色在21世纪有当代人的理解和演绎,特色需要发扬、发展,使其适应时代的需要,这种反应当代人的理解、演绎、发扬,就体现了“时代气息”。学术的发展离不开当代人对中医学的理解,必然渗透、蕴含着当代人的认识水平,必然打着时代的烙印。“时代气息”同时也体现了中医学必然受当代政治、文化、思想、科技等的影响,任何学科、学术的发展与时代的各种文化、科学技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这是无法回避的。从历代中医学术的发展史看,学术发展的每一项进步都打着时代的烙印,21世纪当然也不例外。

  然而“时代气息”与“中医特色”是相辅相成的,“时代气息”的渗透和影响促进了中医特色的弘扬和发挥,而不是脱胎换骨、完全异化,否则不是弘扬特色而是阻碍了中医学术的发展。

  当前中医界“重西轻中”、“重药轻医”的倾向,必须引起学术界的关注,要警惕中医学术的西化以及废医存药的不良倾向。因为这样做与“中医特色,时代气息”的理念格格不入,最终将导致中医学术的消亡。

  坚持“中医特色,时代气息”的发展理念,对中医学术的发展大有裨益。特色要弘扬,时代气息要彰显。